光 輝

波波先生提起一杯溫紅茶，啜飲著。
從側邊的窗戶看過去，對面大街上小花店外頭坐著一位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蒼蒼白髮，在她厚重的老花眼鏡後頭，有一對瞇起的眼睛。
清晨的陽光如薄紗，披蓋在城市上，多了一層朦朧的金色夢幻。

波波先生隔著玻璃看著老婦人的閉眼瞌睡，他八字鬍不禁輕輕上揚，笑眼更是漾起一種溫柔滿足。
於下午，太陽斜照，對於老人來說不會燙傷肌膚的時刻。
波波先生在鏡前梳妝自己所剩無幾的白髮，整頓他整齊不過的黑色燕尾服，端倪一下鏡中肥胖的自己。
他微笑比著自己：「瘦子，你真帥，波波波波。」

波波先生動身，穿過大街，挺起胸膛，拉齊衣領，像是赴約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妳好，貝蒂絲小姐。」波波先生對老婦人說。
老婦人從瞌睡中醒過來，抬起頭移了眼鏡，湊上前看人，笑容隨之流露：「波波先生，您來了，今天是買什麼花呢？」
老婦人從老舊搖椅上站起，發出刺耳的咿嗚聲，如今都有電動椅了，她依然堅持最初的木搖椅。
「波斯菊，粉紅色波斯菊，十望的謝謝。」波波先生。
（附註：望，金幣單位。）
「好的，給您。」貝蒂絲蒂給他一束最鮮美的花。
波波先生接過花束，遞給金幣，卻依然站在原地。
老婦人也沒走開，兩個老人都望著彼此，帶著一抹微醺似的笑。

這是一個醉人的氛圍。

「波波先生，要不要進來坐坐？」貝蒂絲最後說，帶著親切的微笑。
「好的，貝蒂絲小姐。」波波先生一口答應。
兩個老人走進室內，貝蒂絲把門上的招牌轉向，close字樣朝外。
波波先生坐上老舊的軟沙發，貝蒂絲把波斯菊插入花瓶中。
傍晚的光，讓室內亮著昏黃，引起睏頓的倦意，兩個老人的客廳，這一幕像極了陳舊的照片中停滯的瞬間。
貝蒂絲端了幾杯茶過來，坐在沙發上，鬆軟舒適的感覺，又讓她有點想睡。
波波先生沒有想吵醒她，他知道這種年紀了，沒有像年輕人一樣可以談天說地，能默默陪在身邊就足夠了。

波波先生似乎也感覺到疲倦，緩緩睡著。

二十年前，波波先生在外地任教的時候見過這女人。
在當地金髮碧眼是常見的，這女人卻有一頭黑色長髮，褐色眼睛，在這金髮碧眼人種中額外突顯。
波波先生年輕時，大學教書之外還要各方研究，有升級壓力，這讓他很少有精神關心其他事情。
只見過她幾面，但那女人的身影，卻深深烙印在他心裡。
幾年後，波波先生轉職去就讀植物病理，從事植物醫學。
搬家到這個鎮上，赫然發現對面剛開的花店，走出來一位似曾相似的女人。
由於讀書和實習，波波先生一直沒時間確認是不是她。
直到波波先生考上植療師執照，回家路上經過花店，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走進去了。
「你好，先生要什麼嗎？」女人出來招呼。
「嗯、我……」一時之間他也沒想過要買什麼花。
看見尷尬的波波先生，女人卻笑著說：「我知道你，你以前是大學教授吧？」
「嗯？妳認識我？」波波先生訝異。
「對啊，我之前在你們大學對面開花店，我常看到你拿著一堆文件走來走去。」
「原來，真的是妳啊……」波波先生不自覺開口。
眼前女人已經不像當年的年輕貌美，臉上多了歲月的痕跡。
也是，現在他們都已經五十多歲了，不年輕了。
「這是你第一次來光顧我的店呢，要怎麼稱呼你呢？」女人問。
「鄂曼萊克斯杜隋波兒˙席乙斯雀梅斯特。」波波先生一口氣的說出來。
女人瞪大眼，一時不適應這麼多字音。
「呃，就我波波先生好了。」波波先生說。
「好、好的，抱歉，我是貝蒂絲˙法諾˙卡特。」
這國家的習慣是，女人嫁人會把丈夫的姓氏放到最後一位。
「卡特太太啊。」波波先生乾笑。
「其實也不用這樣稱呼，」女人說時有點無奈：「我丈夫已經過世了，所以我搬到老家，賣花，叫我貝蒂絲就好了。」
「真抱歉，貝蒂絲小姐。」波波先生略帶歉意。
「那，波波先生你今天要買什麼嗎？」抬頭仰望波波先生，貝蒂絲的褐色眼睛對上波波先生，一瞬間就像觸電異樣。
「恩……波斯菊好了，麻煩波斯菊，十望的。」他隨口說。

兩人的相處漸漸頻繁，每個禮拜，至少有一天，波波先生會來買一束波斯菊。
短暫接觸，卻常常相視長久，目光相交時，總是有一種特別的情愫在掙扎，可是又被什麼壓制一樣。
「貝蒂絲小姐……妳、會不會想再婚？」波波先生有天鼓起勇氣的問。
貝蒂絲整理花朵的手停住，沉默。
波波先生緊張起來：「我不是有意、我只是隨口……」
「當然想啊。」貝蒂絲突然說：「但是，現在我們都已經老了。」
貝蒂絲轉身，夕陽剛好落在她身上，眼前的女人已經不在年輕，烏黑的髮已成白，直不起來的身子，和皺紋的臉，和一抹蒼老的微笑。
女人早就發現，這個每次來買花的男人情愫。
波波先生垂下頭，呼了一口氣，像是洩氣皮球般。

對啊，我們都已經老了。
能享受這點時光已經很不錯了，還能怎樣呢？
如果我能再年輕就好了、如果我能再年輕、如果我能再年輕……

「如果我能再年輕……」波波先生從夢中驚醒：「天啊，我做了奇怪的夢。」他順手擦了擦滿是汗的頭。
「嗯？」波波先生突然跳起，胡亂摸著自己的頭：「不會吧？我長頭髮了？這生髮液真有效，波波波，嗯？」
波波先生突然看到房間的長鏡。
「哇！」一出聲，他立刻摀住嘴，瞄看一旁打瞌睡的貝蒂絲。
接著他走道鏡子前，驚訝的看著鏡子。
「這應該是鏡子吧？怎麼？」波波先生看到鏡子中出現一位黑色燕尾服，身材高挑金髮碧眼，長髮微卷，堪稱俊美的年輕男人。
「這不是……以前的我嗎？」他說。

沒錯，老波波先生是一位又矮又胖的老男人，可是年輕的時候相當俊美。

「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是某種化學作用？」身為化學家，第一時間是想到這個。
此時木椅上的貝蒂絲打了個鼻息，似乎快醒了。
「這樣子，不能讓貝蒂絲看到。」波波先生急著跑出房子。
不過跑出去前，他細心的把毛毯蓋在貝蒂絲身上。
他溫柔的笑，藍眼裡是多麼憐惜。

今年，波波先生快七十歲了，卻突然逆轉成二十多歲模樣
「先去找達斯大人好了。」波波先生搭車前往vita總部，一路上許多男男女女的都為他的長相表示驚嘆。

VEB的本部通常很少關門，波波先生就這樣直接走進本部。
許多植療師對於突如其來的陌生人感到奇怪。
「有事嗎？先生？」有人阻止他前進。
「我要找達斯大人，借過一下，牧鬥。」說著便推開他往電梯走去。
「什麼？他知道我的名字？」叫牧鬥的人欣喜：「天啊，我也變有名了！」
波波先生直接往五樓去，電梯門一開，立刻衝出去。
「達斯大人！」一把抓住正在穿連身農夫裝的達斯。
「哇？」達斯被按到牆壁上，乾瞪著那個金髮碧眼，高挑、俊美的男人。
「你是誰啊？」達斯問，一邊拉著快掉下去的服裝褲子。
「我是波波先生啊！」波波先生認真的說。
達斯錯愕一震。
這年頭什麼不扮，扮什麼波波先生啊？
「真的相信我！我是波波先生！」波波先生急迫的說著，抓著達斯的肩膀力道更大，身子湊的更近。
「嗯……」達斯覺得他快被抓得離地了。
「達斯大人，您知道嗎？我原本在我家前面的花店裡，到那女人家睡一下就變成這樣了！」
「嗯……你是說你是波波先生，然後變成這樣是因為，去女人家睡一晚？」達斯一臉狐疑。
哇，這女人是什麼來頭啊。
「不是睡！我只是待一下、我……唉！你為何不懂！」波波先生激動的晃著達斯。
「啊啊，別亂晃啊。」達斯怒。
此時一位黑髮少年從實驗室走出來，見狀，驚訝的喊道：「唉啊！有人！」
「你反應太慢了吧，涂涂。」達斯推開波波先生，想拉起褲子走人。
「等等，達斯大人。」波波先生一踩達斯的褲子。
「哇！」達斯往前跌，摔倒前，一手撐地，在空中翻個身後安穩落地。
「可惡。」波波先生小聲地說。
「喂！你剛剛說了可惡對不對！你到底是誰啊！」達斯怒指他。
「波波先生啊。」波波先生回，嘴角帶著壞意。
「蛤？」涂涂吃驚：「波波先生是老人耶。」
「六十多歲還算年輕呢！」波波先生反駁。
「六十多歲，不算老人算什麼？」涂涂喃喃。
「你怎可能是波波先生，」達斯困擾：「你也知道波波先生不可能這麼年輕啊。」
「我真的是波波先生，我可以證明！我來，就是希望你們幫我找出變成這樣的原因，然後大量生產……」
「等等……」達斯阻止發言：「波波先生說話都會加波波，然後他的野心沒這麼大；你說話也太……年輕氣盛了，不像波波先生。」
「我、我……」波波先生這下才意識到，似乎是變年輕的關係，他真的有點不一樣。
「所以你到底是誰啊。」達斯問。
「對啊，你誰啊，」涂涂接話：「趁晚上快到了，緊抓著達斯大人，還壁咚他幹嘛。」
「涂涂你敢這樣亂發布消息，我一定打你屁屁，小鬼。」達斯。
涂涂吐舌頭。
「我是波波先生，不然你問我任何波波先生問題。」波波先生認真。

「波波先生全名。」達斯直接拋出最難的問題。

波波先生嘆口氣：「鄂曼萊克斯杜隋波兒˙席乙斯雀梅斯特。」
接著一連串的驚呼：「天啊！有人真的背得出波波先生全名耶！！」
「好強啊！」涂涂幾乎快要鼓掌了。
達斯也不禁路出訝異表情。
涂涂拉拉達斯衣袖：「不過我們也不知道全名，這樣有用嗎？達斯大人？」
「總覺有點白癡…」波波先生皺眉，手梳過金色長髮。
一瞬間彷彿金光燦燦的動畫效果出現。
「嗯，不管如何，他的出現有點討人厭。」達斯說。
「我也這麼覺得。」涂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