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輝

醫院雪白色的窗簾隨風飄起，吹來夏季的涼風。

金髮的少女側躺在白淨的床上，她安穩的睡臉上有著陽光閃耀。

達斯陪伴在旁，他難得沒心情看手機裡的植物病害文獻，視線都在愛琳薩身上，他腦袋放空，手指個關節滑過她的臉龐上的紗布，若有所思。

叩叩。

「達斯大人在這嗎？」開門進來的是德維克：「達斯大人，醫生說愛琳薩明天應該就會醒了。」

「好。」達斯想撫摸愛琳薩的頭髮，但是動作很僵硬又笨拙，最後作罷。「我叫了救護專機，你們就先回去吧。」達斯說。

「唉？您不回去嗎？」德維克問。

「我不用，我先處理事情。」達斯起身離開，走路和開門的動作刻意輕巧，深怕發出任何一點噪音。

「麻煩照顧好愛琳薩。」他離開前這樣說。

德維克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用手機聯繫的總部。

達斯離開病房的時候在走廊遇到波波先生。

他肥胖的身子擋在路中間，面帶冷漠：「你應該陪著她的。」波波先生說。

達斯沒有回應，或許不知道要回什麼。

「是要救樹嗎？救得回來嗎？」波波先生又問。

「或許可以。」達斯平淡的說。

任何學過樹木學的人來說，要救活倒得一蹋糊塗的樹木，實在很荒唐又狂妄。

「我用其他療法，雖然可能會慢一點，但是還有機會。」他補充。

「你是不是想做其他事情？」波波先生的問句再度被沉默回答，這讓他不悅：「那你會回來嗎？」

波波先生又問了一樣的問題。

『你會回來嗎？』

一樣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讓他不斷出現遲疑，他居然無法爽快又自然的說：會回來。

達斯眼裡出現一閃而逝的波動，但很快被某種冰冷的情感取代，他再度沉默，然而短暫遲疑後，他對視波波先生的眼神帶著敵意。

波波先生忍著怒氣，吸口氣，挺著肥胖的身子走過他身邊，賭氣的擦撞了對方肩膀。

達斯不以為然，波波先生離開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塔塔加山上來了不少志工和軍人協助災後重建，許多警力與相關人士上山調查，記者如雲，拿著麥克風看到人就問。

「請問你是派瓦登斯共和國的人嗎？聽說這次有派瓦登斯的植療師。」記者問。

「抱歉，這無可奉告。」穿著最新流行的『字衣』的男人這樣說，他身上寫滿了各種字句，今天的衣服上寫著『無敵刻苦耐勞的底層員工』。

他外表壯碩，寬闊的肩膀讓他像隻大熊。

「聽說派瓦登斯共和國的國家自然資源部的部長會來真的嗎？他是否有參與這件事？」

熊男嘆口氣：「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部長說想來就來，他只是奉命出現在記者前，引開注意而已。

之餘為什麼部長總是喜歡找那個達斯麻煩，他真的不想知道，之前奉命去< Vita et arbores>說服達斯歸化政府的事情，已經讓他非常討厭這個人了。

在熊男應付記者的同時，達斯已經繞遠路，往大鐵杉去了。

對比熱鬧的半山腰，大鐵杉周遭圍了封鎖線，倒是安靜很多。

尚日站在封鎖線之外，望著倒塌樹木，達斯等人補救的外表皮被燒熔，暴露出內部的幹部，還好有人工枝幹『樹骨』支撐，否則大鐵杉可能全部都倒塌，化為烏有。

他茫然地望著嚴重傾斜的樹木，彷彿與當年的困惑少年重疊。

樹木是優秀的力學家，但是同時又這麼脆弱。

不，或者是，人類太危險了。

因為李孟德和司佳媛是當地植療師，於是在第一時間已來到山上勘查。

李孟德爬到斷裂處評估恢復的可能性，然而最後向司佳媛搖搖頭。

沒救了。

司佳媛一臉難堪，好不容易做好的防護都付之一炬，她沮喪地拿著單子給尚日看：「這棵樹被列為紀念樹種。但是因為嚴重損毀，恐怕在人為安全方面得直接砍除，我很抱歉。」

司佳媛兩眼的黑眼圈更明顯了，她低沉的聲音透露出歉意。

「這裡不會有人上來。」尚日說。

這裡是山上，在黑帝斯生態浩劫之後根本不會有人來。

「還是得砍除。」司佳媛說，她摸摸手臂，說出這種話似乎讓她有點不安。

「這樣太霸道了。這是紀念樹種。」尚日強調：「這是黑帝斯生態浩劫之前，巨麟國的旅遊勝地，賞鳥的天堂，健走的回憶。」

它象徵著人類的情感寄託。

司佳媛：「可是這……樣放任這棵樹這樣子，沒人負責也不好。」

「我可以負責。」

尚日回過頭，看到達斯正往這裡走來。

他沒有披著大衣，身穿著白色西裝襯衫外面再穿著黑色防彈衣，他依然戴著帽子遮去半張臉和一雙手套。

「達斯先生！」司佳媛與李孟德同時喊道。

「我是植療師，這棵樹的主治醫師。」達斯說。

所謂的植物病害三角環是：適合的環境、能發病的病原、適合的寄主。

從以前的植物醫生到現在的植療師，進行植物醫療時，都是從這三個基本條件切入，當斬斷三角關係之後，病害將徹底瓦解。

有的利用輪作，改變寄主，有的利用農藥來防治，有些人把他帶入網室中，環境的隔絕。

但是要從何下手？效果好不好？ 這些問題就是歷代植物病理學者有所差別的地方了。

「我想從改變環境開刀。」達斯這樣說

「農作物或許可以，但是我沒聽過樹木的環境可以輕易改變，更何況是這麼大的樹。」司佳媛不可置信。

達斯露出嘲諷的微笑。

哇喔，好欠扁。司佳媛腦中閃過這樣評價。然而又矛盾的對於達斯感到期待。

「真的有這個可能性嗎？」李孟德問：「環境……環境是最難改變的。」

「通常最有效。」達斯說，穿著手套的手俐落的操作大槍，「但我需要你們的協助。」

達斯語氣毫無拜託的誠意。

「沒問題。」李孟德非常信任眼前的男人。

2018年，具有樹木醫師證照的劉教授曾提出三種樹根的說法，分別為：

1. 掌握生存並且分布接近土表面的吸水細根。
2. 還有關係健康的中間根。
3. 關係穩定度的深層根。

劉教授強調一種無毒性的治療方法，講求改變不適合的環境，讓植物健康生存，進而產生抗性的治療方法。

雖然有許多成功的案例，然而改變環境，對於許多植療師和一般民眾來說，非常困難。

大鐵杉在黑帝斯的大地震之後，受到土石崩落的影響，側邊的根部受到擠壓壞死，而許多傾倒的樹木也間接打斷了它的枝葉、搗毀了幹部。

如果把樹木修復，手術會讓個體恢復健康，它便能自己克服現狀，然而病人虛弱得不得動彈，改變環境讓它容易克服也是辦法之一。

「你上去穩住整體樹木。」達斯對李孟德下令：「八角支撐。」

李孟德點頭，朝著大鐵杉四周的樹木拋出繩索，由於大鐵杉目前不穩固，所以他選擇了鄰近的樹木作為攀樹繩的拋點。

繩索架好，李孟德立刻攀上去，於高處觀望大鐵杉的四周，選擇最適合的八個穩固點。

達斯讓司佳媛重新開啟造影，這次往地下投影，利用特殊波長，穿透了土層三十公分深，即生存根主要分布之處。

地下部鄰近的幹基部的地方還有健康的吸水根，然而受到土壤變動壓迫的影響，土壤參雜著許多石塊多和過度擠壓堅硬，讓根系難以伸展。

達斯啟動大槍上的機關，操作與設定重新啟動，最後朝著鄰近的地方扣下板機。

灼熱的雷射就這樣筆直的把土地打出一個深洞。

深洞可以破壞堅硬的土質層，讓空氣和水分流動。

達斯在四周也打出了幾個洞，再往洞中加入混合肥料的土壤，最後再拿中空的竹子插進洞裡。

在達斯完成開洞動作之後，李孟德也把八個點固定下來。

大鐵杉再度直立起來。

「打洞的地方土地較鬆軟，還有施加促進根系生長的養分。」達斯說。

根系不只需要水分也需要呼吸的空氣，鬆軟的土空氣和水足以流通。

根部的良好生長，可以讓樹木恢復機率提高，竹子會隨著時間腐敗，剛好也成了養分。

「上半部也被穩固了，假設大鐵杉依然無法活下來，至少不會輕易倒塌。」他補充：「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啪啪──

一個掌聲。

眾人轉頭，一個男人站在遠處滿意的微笑，達斯看見的同時露出足以臭死人的臉。

「你來幹嘛？狄鷲？」達斯不悅的道。

狄鷲˙抗特，派瓦登斯共和國的國家資源維護部部長。

「哇喔，好英俊的人啊。」司佳媛幾乎脫口而出。

李孟德挑起眉頭，不忍說，他也覺得這個男人非常好看。

五官深邃，一頭棕色頭髮，眼睛是黃色，眼神像是猛禽般非常犀利，男人的臉孔彷彿就是象徵英俊。

「我來找達斯大人。」狄鷲瞇眼而笑。

然而達斯看他的眼神彷彿看到世界上最噁爛的東西。

李孟德不解，但是他很快發現原因。

「這是你弄得嗎？」狄鷲看地上的洞問。

達斯懶著回答，只專注收拾地上的東西。

狄鷲露出的壞笑：「你的洞十分好看。」

「噗！」司佳媛幾乎同一時刻噴出口水，她臉上有著隱忍的笑意。

李孟德皺起眉頭，看向達斯的反應，對方無動於衷。

「看起來可以塞很多東西。」狄鷲說，踩了幾下地：「而且被弄鬆了，適合開發，很棒的狀態呢……」

「您是在開黃腔嗎？」李孟德忍不住打斷他。

聽到這話，原本毫無反應的達斯觸電般跳起：「什麼？你剛剛在開黃腔？」達斯一臉震驚同時滿臉充滿憤怒。

司佳媛笑出聲來。

李孟德困惑。

達斯大人聽不出來嗎？還是他想太多了？

李孟德看向狄鷲，對方露出被抓包的壞笑。

不，這男人真的在開黃腔。他用英俊的臉說著猥瑣的話。

「拜託，」狄鷲笑道：「我以為德維克不在了就不會有人提醒了。」

如此激動的反應，顯示達斯的單純。

達斯額頭充滿青筋，手一撈就把大槍扛在肩上，毫無遲疑地朝狄鷲轟過去。

碰！

狄鷲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他臉上亦然是那種輕浮的笑：「別這樣，我不是故意的。」他靈活的閃躲轟來的子彈，一邊趁扣板機的空檔往達斯衝去。

狄鷲逼近之餘，伸出手，把對準他的槍口往上推，槍口向上射擊，傳來煙火似的爆炸聲。

「別生氣了好嗎？」狄鷲哄著，他向達斯單膝跪地，朝臭臉的達斯面前比劃幾下，「我可幫了你的忙。」

他話語和動作都表現出對達斯的盛情。

「東西處理好了？」但達斯不理情。

「您第一口就是命令別人呢。」

達斯跟司佳媛等人告知往後處理的方式，並交代有任何問題都要通知他，交代完畢便和狄鷲一同離開了。

離開時，尚日朝著雙手合十，表達感激。

「謝謝您，達斯先生。」尚日說：「雖然你可能不願意聽，但我還是想說籤詩雖然不見了，預言會用其他形式讓你看見。」

「我不在乎。」達斯打算忽略所有有關那傢伙留下的訊息，這老頭總是喜歡提醒他相關的事情。

尚日不再強求，只是再度向他背影行禮雙手合十不斷表達感激。

兩人離開後，收拾工具的李孟德好奇的問司佳媛：「剛剛那個男人在妳眼中是什麼樹？」

「你一定很難相信，」司佳媛愉悅地說：「他跟達斯一樣，也是松樹！非常好看的松！」